陆离说池震你知道人体一共有多少血管吗

蟹蘸水:

  老石的解剖台冷气森森,法医同志对着尸体游刃有余下刀的状态简直神似给女儿切奶油蛋糕——除了表情没那么慈祥。而前律师池震正努力克服心理压力,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被这位死状颇得毕加索真传的大哥瘆得撒腿狂奔,是而一旁抱臂的陆离冷不丁问他时,他耳朵还没来得及开张:

  “你刚说的什么?”

  “我是问你知不知道人体有多少血管。”

  “......那应该呃,挺,挺多的吧?”

  “嘁。”

  他收获了桦城刑侦局陆队长的一声嗤笑。

  “人体内约有250万亿根血管,加起来差不多9.6万千米,有两个赤道那么长。”陆离拍拍他肩膀,神色是种历经淘洗的冷淡:“死了也不过就是一块肉。”  

  于是这场谈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直到下班后去陆离家取档案复印件,池震这才在副驾驶上领会了让他头皮发麻的后半句精神:

  “你要是哪天死了,我就把你挂到菜市场去,旁边就是半扇猪。”陆离侧头盯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池震,平淡叙述道:“所以你最好活的长一点。”

  池震打了个寒颤。

  

  行道树擦着耳边疾奔,似要在日落前赴约殉情,也不知是赴谁的约,而手握方向盘的陆离无意提起他家养的大黄,说是养了三年很有感情,只不过最近它好像有点不舒服,总是没精打采,喂食也不吃,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年开春,池震说嗨我有个认识的兽医还不错,要是情况不好就喊他来诊断诊断,挺方便的。  

  十分钟后满屋找狗的池震隔着钢化玻璃跟一条锦鲤大眼瞪小眼。  

  “我说你这也太不走心了,”他尴尬道:“有给鱼起名叫大黄的吗?”

  陆离把拖鞋踢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好记。

  水族箱除了一条鱼外只有几根了无生趣的深绿水草,因姿势僵硬而假得明显。大黄无趣地耷拉着尾巴,病恹恹半漂半游,似乎随时都有翻白肚的风险,就算池震用指节敲玻璃也没能让它有半点反应。

  “你这鱼要完。”盯了几分钟后得出结论,池震直腰活动了一下胳膊,走到沙发旁边,大喇喇把自己摊成一片,他问陆离:“就不抢救一下?”

  “之前试过,没用。”陆离把档案袋利落扔给他,无奈道:“之前一共四条鱼,大红大黄中黄小黄,大红和中黄买来第二天换水时跳盆自杀,等发现的时候都干了,剩下大黄小黄——”他顿了顿,语气有点微妙的尴尬:“小黄得了皮肤病,鳞片全黑了,我试着把它单独隔离用药治过,结果颜色变回来没多久就死了。”

  “大黄也是命硬。”池震由衷赞叹:“摊上你这种主人,哎——真苦了它了。”

  陆离笑踹他一脚。

  

  临走时陆离说你动作快点,一会儿我妈买菜回来看见又要留你吃饭,池震半真半假地抱怨,长吁短叹道你这未免太不够意思,亏我还尽心尽力帮你想办法治鱼,他哀哀切切好一副怨妇模样,形神俱备惟妙惟肖,就差搭台唱上一出《秦香莲》,而陆离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聒噪,一脚把人踹进电梯,挑眉抱臂说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大黄都嫌你烦。”

  

  电梯里池震看着手上装满水的塑料袋和袋里生无可恋的大黄,隔着塑料膜去戳它软绵绵鱼鳃:“嘿哥们,”他问:“陆离嫌我烦吗?”

  一人一鱼相顾无言。

  

  大黄乔迁新居,池震买了万能鱼救液泡了它好几天,虽然说不上“万能”,倒还真见了成效,陆离养了三年的心头好此刻正在豪华水族箱里欢快摆尾,后面跟着一群红艳艳小金鱼俯首帖耳,十足大哥做派,池震开音响放舞曲给它们伴奏,百忙之中还抽空拍了段视频发给陆离,想想又贱了吧嗖附上四个字:乐不思蜀。

  屏幕那边陆离不自觉带起笑意,语音说看来它在你那儿过得不错,你告诉它不用回来了,池震笑着说陆大队长太客气了,这样吧我过两天就把鱼送过去。

  重返故土时大黄热泪盈眶,虽然沉在水里没人看见它蓬勃情感,肉眼可见的只有一连串气泡。池震送佛送到西,连那群小金鱼外加万能鱼救液都打包送上,水族箱里一下热闹不少。

  “就该这样,”池震靠在钢化玻璃上,眉眼不甚正经地带着笑:“热闹点好,一条鱼多没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不易察觉的一瞬怅然,低低溶在尾音里,叫人无从分辨是发笑还是叹息,空气为此有一瞬的沉郁,而陆离抬眼看去时被池震眼底流泻的压抑噎住喉舌,他觉得此时自己总该说些什么——

  “留下来吃个晚饭吧?”他试图放缓语气:“我让我妈回来时多买点菜。”

  “不了不了,今天还有事,改天再尝阿姨的油焖大虾。”再看时池震已然弯着眼眉挂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嘻嘻面孔,他一抬下巴,冲陆离狡黠地眨眨眼:“舍不得我走啊?”

  “你他妈就是欠打,”陆离顺着他情绪玩笑骂了句,又拍拍他肩膀:“下次记得来。”

  “还说自己没舍不得——哎你又踹我!”

  

  陆母回家时一眼看见大黄正撒着欢领着热热闹闹一群金鱼吐泡泡玩儿,她眉开眼笑说小池来过啦,下一句又怪上陆离,讲人家对你这么上心你也不留人吃顿饭,陆离看母亲难得高兴,便只是笑没解释,顺口答应说下次一定请他来,陆母一边走去厨房收拾那一捆小青菜并两小盒鲜蘑鸡胸肉,一边不住念叨陆离:“人家也不容易,给你当同事帮了你多少忙,你倒好,每次都着急着让人走。”陆母顿了顿,复又叹出一口气:“那孩子也是命苦,你总让他赶紧回家,他家里不就有他自己吗?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

  “小池每次来咱们家都大包小包地提着,这回又帮着给治鱼,你下次也该记着给人家买点东西,不然多说不过去啊——”

  “......知道了妈。”

  陆母一向知道自家儿子脾性,看他答应了也就不再多说,不多时厨房里抽油烟机声伴着饭香味儿充盈陆离耳目,而他还在想着母亲之前那句话:

  他家里不就他自己吗,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

  陆离绷着脸仔仔细细地揣测一遍,也确实觉得没意思。

  以后多叫池震来家里吃饭吧,他想。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半夜被手机铃炸醒,电话那头的人有气无力:

  “喂...警察同志...能麻烦派人送我去医院吗?我现在实在....动不了了,我的地址是——”

  “——池震?!!!”

  “——我靠,陆离?!!!”

  许是这猛的一声太耗费精力,陆离明显感觉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更虚了几分:“......来不及解释了,我...微信发你定位,钥匙在门口,门口地毯下。”

  池震急促地喘了几声,又艰难道:“记得给我带块糖——”

  电话那头没声了。

  “嗡”一下子血气上涌,陆离急火攻心,一句国骂脱口而出,他连睡衣都没换披了外套就飞奔出门,还不忘从果盘里匆匆抓了两块糖揣兜,一路风驰电掣闯了无数红灯,等他连钥匙都没用一脚踹开池震家门的时候才发现当事人毫无血色地躺在地上——晕过去了。

  带的糖一块没用上。

  

  等到陆离把池震拖死狗一样拖下楼送到医院挂水已经快到次日清晨,池震嘴唇白的活像消毒水洗过的医院床单,睁眼正看见陆离正坐在他旁边拄着下巴打盹,眼下一片青。

  完了,池震心想。

  这祖宗能活剐了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惊醒陆离——虽然他也只是浅眠,抿嘴给池震掖好被角,又起身检查了一下吊瓶里剩余的药液,他这才皱起眉头看向当事人:“你怎么回事?”

  “这不低血糖犯了,家里又刚好没准备......”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陆离紧紧盯着他闪烁目光,沉默片刻后闷声道:“为什么把我设成紧急联系人。”

  天花板顶灯有些泛旧的黄,墙皮隐约有脱落痕迹,大概后来又补了腻子,是种深浅不一的斑驳,墙壁上挂着一副人体器官构造图,细密黑字标注因间隔太远并不能看清,鼻端嗅到新鲜草木气,是隔壁病床床头摆着疏疏几枝香水百合——视觉的短暂逃亡并未带来什么,而他心知肚明,这目光避不开陆离脸上。

  

  窗外第一缕天光流泻眉睫,池震终于自暴自弃,他说陆离我真喜欢你,你给个痛快吧。

  有一瞬安静的落针可闻。

  “你搬过来吧,我家里。”陆离沉闷声音毫无预兆撞上池震心脏,而他嘴唇张张合合,片刻后又僵硬补充道:“不要你房租。”

  他完了。

  仿佛一道闪电劈中神经中枢,瞬间失去语言功能,池震目瞪口呆看向陆离,一霎激荡的情感几乎震痛胸腔——

  他深知陆离给的前方坦途从不是连篇鬼话,即使沿途荆棘遍布山险岭难或是狂沙巨石荒无人烟,陆离都会趁他入眠再擦净刀锋带壶冷泉,砍也要把它砍成坦途,日出前回转,轻手轻脚摸到枕边注视他温热呼吸,再放心睡去。

  然后一同醒在油条豆浆热气蒸腾的吆喝里。

  他忽然想起陆离那句话——  

  『人体内约有250万亿根血管,加起来差不多9.6万千米,有两个赤道那么长。』 

  妈的。 

  他彻底完了,妈的。

  陆离身体里有亿万条沉默河流,而这一瞬池震无比清醒的意识到,此刻,就在此刻,这亿万条河流——都为他而拼命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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